文 金舜华  译 李竹君  图 上海外滩美术馆

艾萨·霍克森：公主研究 上海外滩美术馆 / 上海

9/29 15:00 星期六

9/30 20:00 星期天

人生来自由，却无所不在枷锁之中。这一句卢梭的名言分辨了人的两种状态：自然之人与社会之人。人非自然之人，人的身体也并非自然之身，而是装载着我们的言语行动、礼仪规范的社会之躯。身体是规范化的、习俗化的、政治化的，这一点在菲律宾艺术家艾萨·霍克森的剧场作品中特别有所体现。从钢管舞、猛男舞到这几年的作品《公主研究》，艾萨将身体化为一个容器，不断地讨论着性别、劳工、移民、劳动等与身体直接联系的政治与身份的问题。

如果周末我们漫步在香港街头，会发现公交系统、公园都是菲律宾人，他们周末放假便成群结队地上街，而这些菲律宾人几乎都有一个身份—“菲佣”，菲佣已经成为了菲律宾独特劳务输出的品牌，甚至在酒吧里的乐手也有不少菲律宾人，如今在上海也会看到庞大的菲佣市场。菲律宾人，由于五十年的美国殖民史，使他们的文化带上了西方的元素，并且使他们可以说一口英文，这也成为菲佣流行的原因。而从事服务和娱乐行业似乎是菲律宾人的身份标签。艾萨的作品《公主研究》从香港迪士尼乐园演员中的菲律宾人的调查而来，这些曾经是菲律宾顶尖的舞者在迪士尼只能做配角，原因也许是他们的肤色，不能演“白雪公主”，但这件作品的内容远远不止于种族。《公主研究》是探索如何成为“白雪公主”的过程以及迪士尼这个快乐之城中的劳动。

两个打扮成华纳电影中经典白雪公主的角色出场，重复做着缓慢而一致的动作，她们的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分不清彼此，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但似乎被控制的人偶，一直在机械维度上来回反复。“goodbye”“thankyou”她们高昂、做作地模拟着动画原声的嗓音，夸张的动作，倒地失声啜泣—复制着迪士尼白雪公主的配套流程。这时，公主走下台来，以轻声细语的奇怪腔调与观众交谈，提供着她们在迪士尼乐园中的服务。

演员再次回到舞台中间，突然把自己的裙摆举过头顶，像雕塑一样站立，凹出裙摆下的“真身”，我们才发现原来眼前一模一样的公主，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有着性别差异的肉身居然可以塑造成相似的动画虚拟角色！当我们观察长腿毛的、生殖器突出的男性难以想象他是刚才在眼前的公主。很多人在此会联系起酷儿、变性手术等等，但在公主的躯壳下真实的身份是被遮蔽的，甚至性别也不存在，正如泰国的人妖产业，菲佣的标签。

艾萨·霍克森 公主研究 表演 

让人细思极恐的是，最后两个真身放下了裙子，又回到了公主的幽灵之躯，在华尔兹舞曲中，欢乐地跳起舞蹈，重新进入了重复动作的“欢乐”之中。就像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刻画的人物，机械停止运转之后，他仍旧在重复流水线上的动作。马克思早就在流水线出现前预言了机器时代的到来，因为人的生理限度决定了无休无止的机械才能提高生产效率。当下机械代替了大部分的手工劳动，但异化却由此侵入了第三产业，服务业，在上帝般的顾客前不停地微笑、不停地情感输出，原本是流水线的异化蔓延至劳动者表情甚至眼神，甚至蔓延到了消费者的身上，即得到了模式化生产出来的“欢乐”。如此一来，异化在生产和消费中同时进行，在迪士尼为代表的幸福之城中，原本属于私人情感的幸福成为了一个产品，成为了公共领域的消费方式。

一男一女的表演设置可以追溯到艾萨早期的两件作品《钢管舞者之死》与《菲律宾猛男学院》中对性别的探索。艾萨从小学习芭蕾舞—标准的中产阶级舞蹈。而钢管舞是被男人观看的、被消费的、充满性色彩的、被传统社会另眼对待的活动（甚至不被认为是舞蹈），艾萨反对其中的娱乐化消费以及观看，担任钢管舞学校的老师，将钢管舞从男性消费中解救出来，使其成为女性日常的社交活动。在钢管舞之后，艾萨学习了另外一种极具性色彩的舞蹈，只是这一次是男性色彩—猛男舞。与钢管舞相同的是，猛男舞也是娱乐消费的一种。正如波伏娃的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成的。我们眼前的性感的钢管舞女郎或是猛男皆是被塑造出来的形象，带着现代人对“男性”“女性”魅力的标准想象，并按照现代人的性感神话所模拟出来的身体。艾萨一人饰二角，走向性别二元的两个端点，但所有的又可以生成一套说明书，像是她在展厅里摆放着的《猛男舞基础教学录像带》的招式。换一句话，只要我们照着这一招一式，也可以成为标准的性感女郎和猛男。

艾萨·霍克森的剧场中承载了诸多当代生活中的幻想，身体变成了娱乐商品拜物教的产物，这个产物在菲律宾的民族语境中诉说着无奈，他们被迫迁徙到全球各地；但从另一方面看，因为他们从小的生长环境、经济结构，这似乎又是菲律宾人通往“幸福”、给他人带来“幸福”的途径，但这个不仅是迪士尼塑造的幸福神话、全球的幸福神话都是可疑的，甚至散发着媚俗。压迫往往是结构性的，它是劳动者和消费者共筑的大山，并不从事娱乐行业的我们的观看不也被驯化了吗？至少娱乐业的标准，也成为了我们判断的标准。

艾萨·霍克森 公主研究 表演 

艾萨·霍克森 公主研究 表演 

暴力蜜桃 “How You Like My Cut”音乐录像带 艾萨·霍克森客串演出 03 分 26 秒 

猛男舞基础教学录像带 彩色有声单频录像 11 分 39 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