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韡:幻影,你看那条银蛇的肚子里却有座寺庙

文 李旭辉 译 龙星如 图 长征空间


刘韡:幻影

长征空间 / 北京

2018/3/18 - 2018/5/6


艺术来自何处,去向何处,这非常重要。当然在混杂的当代艺术试验场,我们仿佛来到中世纪的前夜,原始基督教与罗马残存多神教在欧洲大陆上交合,脾气各异的祭祀形式遍地开花。虽然君士坦丁在公元三世纪已经将基督教定为国教,但基督教仪式的逐步统一却出现在公元八世纪,此间繁多的基督教方式,带有浓厚的异教基因。假如我们不将其看做为宗教,也可将其视为另一种综合各种形式的艺术。虽然日耳曼人破坏了罗马人祭祀的建筑,神坛与其中的附属物:例如绘画、雕塑成为了废墟,另一面,在此处也解放了罗马人从世界各地搜罗的神灵,在一元宗教之前,他们在欧洲文明中溅起的浪花成为了一个时期的献礼。

献礼是宗教祭祀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在文明的过程中,人类从人畜献祭逐渐走向陶俑、木俑等雕塑,后来出现绘画、壁画、棺画、书卷、锦帛等方式,我们可以回想起童年时代身着盛装,手持鲜花整齐地等待在乡镇的街道旁,迎接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物,这也是一次献礼。所以献礼不会停止,因不同时代信仰和神灵而定。刘韡此次在长征空间的创作也可以视作从献礼为起点,作品《气流》是六个向下垂落的空心水泥球,它们被涂成不同的色彩,在机械装置的拉扯下弹动,仿佛是因地心引力而漂浮的气球,被风吹过后发生颤动,在镜面的作用下我们能够看到更加平常的画面:气球从地底升起,巨大的黑色气球周围环绕着红黄蓝白绿,球体之间因晃动而彼此摩擦着,球体之间因摩擦出现了刮痕,在镜面上撒上了掉落的粉尘,逐渐模糊着反象,当然我们也可能会联系到六字真言的颜色所属,提示着人间面临的六道苦难。《气流》的色彩与《周期》和谐的色彩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周期》显然是受莫兰迪色系的影响,在刻意制造一个宁静和神圣的空间。在昏暗的灯光下,《周期》在机械装置下做着匀速运动,往返于AB两点之间,其中的物件不论大小、材质、速度,但在AB两点上的花费的时间是相同的。我们能够看到有不同材质的几何形体、圆球、四方体、不规则的但已经被磨掉棱角的形体和场域中心的金字塔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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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韡:幻影” 北京长征空间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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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韡:幻影” 北京长征空间展览现场 


在采访中,刘韡谈到两点有意思的内容,一个是展览无对象化,因为展览没有预设的观众,或者我们也可以解读暗喻为时代编织神话方式中的非人性,正如其新闻稿中所言。第二个是城市的数字化未来,网络上显示为数字城市的未来是智慧城市,而智慧城市=互联网+物联网。事实上以上观点都是国内专家们因2008年11月,IBM公司在纽约召开的外国关系理事会上,首次提出了“智慧的地球”理念而引申的。我们看到一个神话繁殖了另一个神话,就像部落之间的谣传。汉斯·布鲁门博格在其《神话研究》第一章,实在专制主义探源中谈到:“神话与逻各斯的界限本来就是虚构的,这条界限也无法消除人们在免于实在专制主义的创作过程中去探索神话逻各斯的要求。神话本身就是一种高含量的‘逻各斯作品’”。而今天,官僚和其附属的知识分子所编织的现代主义神话,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其技术产能过剩,思维单线程独裁的无赖之举,我们的生存在工程师的眼里只有从一组数据到另一组更优化的数据,至此无非是为了掩盖其生命的病态和无能,将生命体想象为城市金字塔的附庸,这与法老的梦呓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而城市的数字化和非人性化正是现代电子之囚的起点,我们通过了杜尚的机器新娘时代,在数码时代开始拥抱新的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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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 铁,钢,油彩 尺寸可变 


法老的永生之所最后还是被奴隶的怒火所填充,流亡的希伯来人此后再也没有修建这令人迷惑的金字塔,但之后希律王扩建的所罗门神殿的废墟(哭墙)联系了两种文明的隐形血缘。与此同时,我也能将数字城市和智慧城市视为对早期煤炭城市,钢筋混凝土城市的扩建,以此我们看到刘韡早期关于城市题材的作品不断在城市升级浪潮中所体现的有趣创作:像《爱他咬他》、《万物》、《陶瓷》、《徘徊者》、《全景》、《绿地》等系列创作。在这些创作中刘韡与现实城市构建中所谓的精英理念平行,为了实现作品能够交错出这些理念的映象,刘韡将城乡交界分泌出的物质转化为扭曲的、被切割的、疯狂而又有力的形式。在《周期》显然找不到早期的破碎感,它圆润而协调,每种事物各司其职,它与《谜中谜》有着承接关系,在《谜中谜》中作品依然是尚未完成状态,而《周期》中形体已如同果实。作品《友情》给予《周期》一些提示:银屏中放映着在夜晚手持拍摄的交通指示灯,桌面上摆放着加速旋转的地球仪,荒诞信号与疯狂速度的对照关系,一切都是不可控的至上号角,所谓全球化的理念正在被加工为新的宗教容器,而技术之神的加速和控制来源于镜像繁殖过程中的算法,这些繁殖过程被控制在不可视的镜像方块当中,假如我们将现代包豪斯建筑摩天大楼视为一个封闭的机箱,那么它每天的工作无疑必须使其内部算法在外部空间获得实现,它加速渲染着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但却要隐藏其计算的秘法,非常巧妙。

来到展览门口的区域,《幻影》将展厅遮蔽严实,八件生铁皮装置如屏风一样树立在前。铁皮表层被故意绘制出黑色的投影,在色彩过渡带能看到有彩色被留出。《幻影》与门口墙上的作品《洞穴1》、《洞穴2》相互照应,我们很容易联想到柏拉图的洞穴说,洞穴中被缚的奴隶依靠洞穴内的影子判断外在的世界,比喻众人依靠感官而非理念来认知事物的本质。在这里可以举一个例子: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伯利克里集结150艘战船,去包围埃比道卢斯(Epidauros),正当他们将要扬帆起航之时,太阳突然熄灭了,每个人都不胜恐慌,这是历史上有案可稽的日食。伯里克利让那些因恐慌而晕头转向的舵手重新获得方向感的办法是:让人们用斗篷遮住眼睛,然后把他们放在黑暗中,再问他是否还感觉得到可怕,舵手一定会做出否定的回答,于是伯里克里再行追问:如果太阳是被一个比斗篷更大的东西给遮蔽起来了,那么发生在你们眼前的事情同另一个地方发生在太阳上的事情还有什么区别吗?通过一番追问,舵手的恐惧便烟消云散了,在这个故事中伯里克利以哲人的雄辩征服了神话空间带来的阴霾。但假如反过来,超自然现象带来的群体恐惧也可能滋生新的神话逻辑,这点上像阿兹特克人在西班牙入侵前疯狂的献祭一般,面向殖民者,帝国的虚弱需要神明的重新显现,而此过程中就是理念所制造的残酷秩序之下的静默和恐惧,统治者的理念通过献祭得以彰显,弱势个体的黯淡加速着理念,也增强着理念。正如同今天北京城市新理念的形成也需要驱赶着数以万计的平民,新理念的生成来自于对旧有的秩序(无序)膨胀的恐惧,在所有手段当中,简单粗暴变为一种解决问题最好的选项。当然,未来总是支付现实中因精神焦虑而恐惧的城市个体最好的空头支票,未来会更好,那么谁在聆听现实的颤抖,追问其背后的因缘呢?

一直以来刘韡和他的团队总是在为当代艺术的观众提供着别具一格的当代艺术体验,此次长征空间展览“幻影”也是刘韡时隔六年后的第二次个展,一直以来刘韡都在关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文化问题,刘韡的作品中能看到非常多从城乡结合部发掘出来的材料,而这些材料正好也是构成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不可或缺的城市记忆,它们往往也代表着一种身份和阶层。在边界之处总能构成文艺养分的足够活跃,因此,我们也可以将刘韡与他的团队比作是脑与身体的关系,正如敦煌艺术的构成关系,寺庙主持主导着作品的理念,而工匠却主导着作品的趣味,但刘韡的作品不是宗教而是对城市幻化过程中类似宗教能量场的文化评价,而他的团队也没有敦煌工匠与主持身心一体的愉悦体体验,观看刘韡的创作依然要回到当代的情景当中,才难理解这个被割裂重组的集体的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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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期 综合材料装置 尺寸可变